受婆婆影响，和我们一墙之隔的三婶也开始学习绣鞋垫了。每年春天天气好的时候，三婶就会站在墙边搭的梯子上说：“二嫂，今儿天气好咱们打袼褙哇。”
“噢”，听见叫声的婆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拉长声出来应承道。说干就干，取光滑的案板，生火、熬浆糊。一切准备就绪后，那边又传来三婶的声音。
“二嫂，熬浆用莜面哇？”
“噢，用莜面熬的浆糊，打成的袼褙不夹针。熬浆时等水滚了再放面，要不熬成的浆有生面疙瘩，也不精，粘不牢。熬的时候要搅得快些，这样熬成的浆肯定精。”
听见叫声的婆婆又忙出来嘱咐一番，末了还是不放心，又说：“你不用熬了，我多熬点就都有了。”听到嘱咐的三婶，自然高兴地合不拢嘴。
等浆熬好后，婆婆让我们从墙头给三婶递过一碗后，就开始在各自的院里打袼褙了。不一会儿，又传来墙那边三婶的高声呐喊：“二嫂，粘几层布哇。”“厚纯棉布了粘上三层，薄的了粘上四层，粘完一层后记得用擀面杖擀一下，这样粘得匀一些、牢一些。”婆婆说的时候并没有停下刷浆的手。不到十几分钟，一块又瓷实又平展的袼褙就打好了，晾晒几天就可以用了。
打好袼褙后，就是做鞋垫样了。用事先剪好的纸样，放在袼褙上用铅笔画出轮廓，然后裁剪出来。剪出来后在袼褙的正面粘上喜欢的底面布，不过在剪的时候要比袼褙宽出一到二厘米，剪完后再在鞋垫腰部剪开一两个口，然后再在袼褙边缘抹上浆，再把长出的边向内包裹起来。粘好鞋垫正面后，背面也同样粘上一层布，只不过背面这层布要剪得和袼褙同样大小，正反两面都粘好后，再在边缘绣上喜欢的边。
绣好边后就是画鞋垫样儿了，婆婆画鞋垫样既不临摹，也没有参照物，完全凭空想象着画。完完整整地画完一双鞋垫，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第一次画完后，要对图样删删改改，哪只兔子的尾巴太短了，哪只小狗的身子太胖了，哪片花瓣太圆了，哪片花瓣又太长了，哪条龙的身子太粗了……都要一一修改后，才再画到一张白纸上。画到白纸上后再删改一番，什么地方空隙大了，什么地方又太紧凑了。经过又一次删改后，再画到一张透明的塑料纸上。这时还并没有最后画完，而是把透明的塑料纸蒙在绣好边的鞋垫上面，用笔顺着画好的图案再重重地画一次，画完后，鞋垫上面就有了图案的轮廓了，最后再用铅笔轻轻地描一些痕迹。
这一切被我看在眼里，我问婆婆：“为甚不直接画在鞋垫上了？”“你们不懂。如果直接画鞋垫上，将来绣出的鞋垫就不漂亮，会有画痕。”婆婆头也没回地回答道。原来如此，我不禁对婆婆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和她的敬业精神心生敬畏。
鞋垫画好后的关键就是针绣了。经常听婆婆说得一句话就是“扎花容易配线难”，她的难我无法体会，我只看见那一双双绣工精美的鞋垫，色调之和谐，手工之细腻，针脚之匀实，针工之细密，色线搭配之合理，好像信手拈来一样。
在这所有做工精美的鞋垫之中，若真要让我选一双最漂亮的出来，说实话我真的无法选择，我觉得每一双都精致，每一双都令人陶醉。不过最具纪念意义的当数婆婆给我两个宝贝女儿绣的结婚用的黄底面、红边的全鞋垫。我不知道为什么叫全鞋垫，大概与圆押韵，寓意生活圆圆满满吧！而黄底红边里面多数以红色丝线居多，则有喜庆和愉悦的意境不假。
再看鞋垫上所绣之物，有龙凤呈祥的龙和凤，以及柿子、如意、佛手、莲花、桂花、笙、鞋、青蛙、兔子、扇子、牡丹、葫芦、元宝、梳子等二十种之多。
民间还有这样几句俗语就是对上面所绣之物更好的解读：
兔儿吃葱，小俩口挺亲；
青蛙搬砖，辈辈做官；
扇子搧牡丹，女婿看见媳妇挺喜欢；
大鞋套小鞋，葫芦盗宝来；
事事如意牡丹根，莲花佛手贵长笙。
所有这些寓意深厚的所绣之物无不显示出婆婆对宝贝孙女的美好祝愿。
再看看鞋垫的工艺，最上面是象征着主人的龙和凤。龙嘴巴大张雄壮威武，凤凰身披七彩丝线雍容华贵，牡丹和荷花、红花和绿叶线条分明，活色生香。一只小鞋半套在一只大鞋里略显俏皮之意。青蛙匍匐在水里，抱着一块金砖。活泼可爱的兔子四只爪子抱着一棵葱，头扭向身后，嘴里衔着一棵葱，身上的毛丝顺滑，真是栩栩如生。粉白的莲藕更映衬了荷花的无瑕。葫芦则象征着多子多福。梳子与书同音，大概也与书同义吧。
还有象征着富贵喜庆的＂孔雀绣牡丹＂也叫＂凤穿牡丹＂，凤凰为鸟中之王，牡丹为花中之王。孔雀穿一身华丽的七彩外衣，神态安祥地站在花开万朵、鲜艳无比的牡丹园中。
喜鹊登梅是中国传统吉祥图案之一，梅与眉同音，寓意喜上眉梢。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站在红梅盛开的枝头，朵朵梅花娇艳动人，两只喜鹊玲珑可爱，连嘴唇和头上的翎毛都清晰可见。
还有小猫戏花篮，黄色间或夹杂着黑毛，露出白肚皮的一只小猫正飞身扑向它旁边的一只花篮。小猫两眼圆睁，胡须一乍，四只尖利的爪伸出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鸳鸯戏水，两只鸳鸯在开满荷花的水里含情脉脉对望着，好像正说着悄悄话。
婆婆绣的鞋垫品种繁多，有植物、动物、人物、汉字，还有各种组合。我恐怕是几天几夜也描绘不完，而我的笨笔也描绘不出它的万分之一精美来。
这么精美的鞋垫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绣好的，这其中离不开婆婆的痴迷和执着。她曾说过如果一天不绣，心里就会难受。住在太原的三妗也是婆婆鞋垫的忠实粉丝，时不时会在她的微信朋友圈炫耀一下，引来一片赞叹声。
婆婆绣得一手好鞋垫的消息经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尽人皆知。许多大婶、大娘、大姑娘、小媳妇听说婆婆鞋垫绣得好，都纷纷来“取经”，婆婆总是不厌其烦一一给予指教。
我经常在晚上闲下来时，看她戴上老花眼镜绣鞋垫。每当这时，婆婆就对我说：“喜欢就衬了哇，不要舍不得，我还能绣行。”说这话时，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意。其实我知道，一双精美的鞋垫要耗费她至少一个礼拜的时间。所以我对她打趣道：“你手下那花呀、鸟呀、小猫呀、小狗呀，跟真的一样，让我们踩脚底下了，你说我们不瘆得慌吗？”说这话时，我其实更多的是对她辛苦成果的不忍心和不舍得。婆婆听了我的话总是一笑了之，但我从这一笑里读出了她心里的舒畅和欣慰。
我有时忍不住，把珍藏了十几年的足足几十双鞋垫，拿出来细细观赏，不禁思绪万千。这一双双鞋垫得耗费婆婆多少个日夜和多少心血才能完成，它承载了婆婆多少希望和寄托。一根根丝线随着针尖的上下穿行，送走了一个个四季轮回。一根根丝线的上下翻飞，也见证了婆婆的指骨、颈椎、腰椎的增生。近年来，她又添了心脏病等一些小毛病，而婆婆依然乐此不疲。丝线在婆婆的手里有了灵气，有了生命，它把婆婆对下一代的爱不断串起、连结，并把婆婆对儿孙后代的爱不断地复制、粘贴。
如今婆婆绣的鞋垫之多，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而她自己珍藏的却屈指可数。她不无遗憾地说，每天除了忙家务，剩下的绣鞋垫时间就不多了，只能晚上多绣点。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给予亲人、朋友更多的爱。
人说脚是人的第二心脏，这一摞摞鞋垫就是婆婆给我们最贴心的祝福。在传统手艺日渐消亡的今天，婆婆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一双双贴心的物质财富，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喜欢看婆婆在灯光下纳鞋垫时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岁月静好，爱无止尽，我更不忍心去打扰她。丝线每日在她手里飞上来，翻下去，这或许就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吧。
图片由作者提供
特约作者简介：
尚一彬，全职妈妈，爱好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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